夜读 | 桂子熟时,你会想起谁?

来源:互联网新闻 时间:2020-04-29 19:43

“金华桂子熟,满城都甜了。”

这是评说桂花的句子中,让我喜欢的:有通感,好味道,见形象。

我尤其喜欢那枚吃货说完此话后的动作,人家还一个个端着优雅范儿,巧笑倩兮地赏着桂,他已经猴急地不行,端起一碗瓷白清香的桂花炒年糕,大快朵颐。吃相,很香甜。

这个深秋,朋友圈里,太多人在晒桂花:有人腻在桂花丛中凹造型,有人摆弄捣臼悉心做花酱,有人拍下满树落桂花说故人,还有人于桂花诗中觅辞章。人说“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”,同理,一千个人心里,也该有一千个有关桂子的人和事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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桂子熟时,你会想起谁?

有位诗人朋友,秋日赏桂,想到了灵隐寺上大雄宝殿上的一副对子:“古迹重湖山,历数名贤,最难忘白傅留诗,苏公判案;胜缘结香火,来游初地,莫虚负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”。他说,当年白、苏两刺史在杭州热爱植树造林,松树、柳树、桃树、桂花树当是不少,于是才有了今日的苏堤春晓、满陇桂雨……

桂子熟时,诗人想起了诗人。

“江南忆,最忆是杭州。山寺月中寻桂子,郡亭枕上看潮头。何日更重游?”白居易之爱桂花,在诗人中无出其右。唐长庆四年(公元844年),白居易任满离杭,割舍不下的影像中,排第一的便是:山寺月中寻桂子。在《宿灵隐寺》中,白居易说:“在郡六百日,入山十二回。宿因月桂落,醉为海榴开”。两年不到的时间里,为了看月桂落、海榴开,白刺史去了十二趟灵隐寺,堪称爱桂成痴。

白居易的《书天竺寺 》中,尾句点睛,难忘的仍是桂子:遥想吾师行道处,天香桂子落纷纷。

过了四十七年,苏东坡也到杭州作刺史。慕名游天竺寺的时,东坡先生找到了白居易留下的石刻的诗碑。苏东坡也作诗以志:香山居士留遗迹,天竺禅师有故家, 空咏连珠吟叠璧,已亡飞鸟失惊蛇。 林深野桂寒无子,雨挹山薹病有花。 四十七年真一梦,无涯流落泪横斜。 诗人惜诗人的追慕之情,尽在诗行中。

十多年前,有一回,我到北京城进修,结识一个来自西北省份的同学。在课堂上,这个诨名“老胖”的家伙,聊过五花肉、花雕酒、桂花酿、肘子和东坡先生。

桂子熟时,俗人想起了俗人。

那天,老师在进修课堂上咏读完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 》,雅兴起,让同学们聊聊自己还知道东坡先生哪些好作品。有平日里文辞优雅的女生,对以《饮湖上初晴后雨》:水光潋滟晴方好,山色空蒙雨亦奇。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有聪明好学的优秀男生答曰《惠崇春江晓景》:竹外桃花三两枝,春江水暖鸭先知。芦蒿满地芦芽短,正是河豚欲上时。

老师频频颔首时,一脸婴儿肥的俗人“老胖”举手,老师便请他说说。俗人同学答的是:“鸭子、河豚其实不算什么,东坡先生最有名的作品是东坡肉!”

“说完了吗?”

“还有东坡肘子。要用上好的花雕,起锅前加点桂花酿。”

“你会做吗?”

“以后一定会。”

那天授课的老师是女的,很温婉。如果授课的人是我,我会效仿以前见过的严厉老师,指指门口,喊一嗓子:出去!

那次一同参加进修的同学,如今大多已不再联络。这个西北吃货“老胖”,却至今留在我好友圈里。有一年,我给他寄过一只上好的金华火腿。这厮在电话里说:“火腿收到了,还缺江南的冬笋。”

……

几年前的深秋,也是桂子熟时,西北“老胖”出差路过金华,专门来乡下看我一回。我带他看乡野村居,又领他逛金华老城,在龙渎河边吃了顿金华煲。“老胖”一边胡吃海塞一边问:“那江里泛着的,就是李清照词里说的‘双溪舴艋舟’吗?”

“老胖”说:“这金华筒骨煲,与东坡肉比,是别样的滋味。”

吃着煲、喝着酒, “老胖”和我聊周遭的牛人、好人、怂人、鸟人……年长我几岁的“老胖”给我讲了东坡先生与高僧佛印参禅、打坐的那则禅语故事——

苏轼问:你看看我像什么啊?

佛印说:我看你像尊佛。

苏轼听后大笑,对佛印说:你知道我看你坐在那儿像什么?你就活像一坨牛粪。

回家后,东坡先生向妹妹苏小妹炫耀此事。 苏小妹淡淡地说:参禅贵在见心见性,你心中有眼中便有。佛印说看你像尊佛,那说明他心中有尊佛……

起身离开时,老胖跳出了故事,他说:“对了,我告诉你,历史上其实没有‘苏小妹’这个人,故事是他们读书人编的。”

我找店家买单。老板说:“那胖子已经付过了。”

神神叨叨的“老胖”,就是那个说“金华桂子熟,满城都甜了”妙句的人。如今的他,已不在新闻界从业,倒腾文玩成了他的主业,貌似还发了点小财,在靠近某个戈壁滩的地方,套种了好些庄稼。

桂子熟时,我想起了我其实不是很熟的西北胖子。

这个故事,无关风月,也没有风云,却是在经过些许风霜后记下的。我喜欢其中俗人才有的烟火气。我喜欢诗人苏轼看见的那一坨牛粪。我也喜欢说完这个禅语故事后,告诉你:苏小妹从未真实存在过。

忘了告诉你,俗人“老胖”会写诗。写得追古慕今,但不伤春悲秋。

桂子熟时,你会想起谁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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